聽華陰老鄉(xiāng)多次說過,他們的先輩曾把華陰迷胡唱到甘肅武威那里。出于曾經(jīng)接受過華陰山水恩惠的情結(jié),這件事我常記于心,處處留心關注。
偶然間在紛繁的資料中,我翻到了一位戲曲音樂老藝術(shù)家,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在華陰搞的華陰曲子考察。這份內(nèi)部座談資料中,眾多的知情群眾講述了許多有關華陰迷胡傳承流布的真實故事。這些故事涉迷胡信息涵蓋面雖寬泛,但是結(jié)合其他資料對接分析,從中還是能清晰地看出華陰迷胡戲曲傳播到甘肅武威一帶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背起三弦琴 謀生向西行
華陰迷胡曲子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清朝初年,地攤子曲藝形式的清唱劇,已開始流行。到咸豐年間,華陰鄉(xiāng)村演唱迷胡舞臺大戲已蔚然成風。境內(nèi)迷胡班社林立,在后來的縣志中記載有成就有影響的近三十個。各個村子大 都組織起了“同樂會”“同樂社”“走馬會”等名稱的迷胡演唱團社,即使小的村子也有規(guī)模不等的“家戲”。他們自娛自樂,自我裝備,不請一個外援都能單獨演清唱劇或舞臺大戲。晚上要開曲子戲了,放土炮三響,歡迎周圍老鄉(xiāng)來看戲,這成了華陰的一個習俗。也有特殊的晚上,炮聲四起,你真不知該去哪方。
華陰曾自發(fā)興起的迷胡戲曲活動綿延時日長,普及范圍廣,深入人心,婦孺皆樂。隨之也造就了許多身懷絕技,有聲望有成就的民間演藝和戲曲音樂優(yōu)秀人才,其中成為有建樹的迷胡戲曲藝術(shù)家者也不乏其人。然而透過舞臺光鮮,這些民間藝人和同時代的百姓有著同樣的悲哀傷痛。
說起迷胡藝人的悲苦,他們在封建時代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下等人。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時期,他們都有著坎坷不平的苦難經(jīng)歷,有的因四處奔波,孤身終生;有的被拉壯丁當苦役而家破人亡,妻死子散。盡管如此,當遇到兵荒匪亂、水患沖淹、年饉饑荒,他們依然如故要游走四方,賣藝謀生。藝人賣藝當然是為了生計,在他們的靈魂里,卻把賣藝看作是自己能耐的體現(xiàn),或是文化信仰的驅(qū)使,他們甘愿做傳播藝術(shù)的使者。就是平常年份,華陰土地狹少,且有當年秋種來年夏收一料的習慣,剩余時間為生計慮或因藝術(shù)愛好謀,也都走出賣藝了。
華陰迷胡藝人走四方,他們走過的歷史路徑多了。這里只說說從華陰出發(fā),沿關中經(jīng)寶雞出關一路向西的事了。雖然對這條路已無法再作系統(tǒng)和確切的歷史考證,但這里收集到零碎的眾多的真人真事,卻也能從中聽到迷胡“鐵馬西行大散關”的生動故事。
華陰灘子村有個叫梅長林的,生于1912年,迷胡清唱劇藝人。早年他就踏上先輩踩好的路線,奔波于陜西到甘肅武威之間,邊做生意邊賣藝。他把迷胡唱到蘭州、永登、武威、張掖、酒泉等地。年輕時的梅長林每年都要賣藝去武威,有次他認識了一位唱華陰曲子的王姓鄉(xiāng)黨。這位王姓老鄉(xiāng)年輕時到甘肅,因為在蘭州唱華陰曲子出了名,永登西山有個姓陸的土司便將女兒許配給了他。梅長林每年賣藝到武威后,都要專門去永登找陸土司的這位王女婿,兩人興致勃勃地合作唱上一段時間的迷胡曲子戲。他們兩人合作了好多年,當土司的女婿70多歲時,他們還有過合作。
吳思謙,華陰西陽村人,生于1900年,卒于1975年。家境貧寒,從小就從事迷胡曲子演唱,大半生走江湖賣藝,走到哪里群眾都歡迎。上世紀四十年代他到甘肅平?jīng)觥c陽、蘭州、永登、民勤、武威等地賣藝為生,一唱就是半年以上,在武威時間最長。群眾見他演唱的劇目豐富就問他,吳師,你肚子里有多少戲?他風趣地回答:“牛身上有多少毛,我肚子里就有多少戲。”回答雖有意夸張,但他肚子裝的迷胡戲確實不少,據(jù)行家說120部之多。后來,吳思謙成了陜西戲曲研究院的戲曲音樂教員,還被甘肅省戲校和藝術(shù)學院聘為迷胡唱腔教員。他是賣唱藝人成長起來的民間戲曲音樂家和戲劇家。
還有一位民間迷胡戲曲藝術(shù)家崔春華,華陰北鄉(xiāng)灘子村人,生于1920年,卒于1996年。他幼年學藝,在迷胡曲子清唱劇方面很有造詣,也彈得一手好三弦。從年輕時開始,背起三弦琴,賣藝走四方。他也曾多次到甘肅平?jīng)觥c陽、蘭州、永登、民勤、武威等地傳唱迷胡曲子。難能可貴的是他在賣藝糊口的同時,每到一地還特別注意吸收當?shù)厍嚲A,博采眾長,終于成為一個功底深厚,技藝精湛的迷胡戲曲藝術(shù)家,他的成就被錄入《中國戲曲音樂集成》。他曾被選拔入省級文藝院團當戲曲音樂教員,先后為陜西和甘肅等地二十幾個藝術(shù)團體培養(yǎng)了一大批戲曲音樂人才。
資料還提供了鄭士恭、鄭廣林、趙長河等華陰不少民間藝人到蘭州、武威傳唱迷胡戲曲的有關活動,這幾個人都先后被聘為蘭州藝校、蘭州戲校、蘭州戰(zhàn)斗文工團、蘭州歌舞劇團以及甘肅有關地方藝術(shù)團體的迷胡曲子教員。他們對在甘肅傳播迷胡曲子藝術(shù),培養(yǎng)青年一代藝術(shù)人才是有貢獻的。
武威古稱涼州,歷史文化底蘊十分深厚,是古代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中原文化與西北少數(shù)民族西域文化的融匯交流傳播之地。華陰迷胡藝人要把迷胡曲子傳播到這里,要在這塊文化厚土上站穩(wěn)腳跟,生根開花,絲毫由不得你。值得慶幸的是具有《涼州詞》博大文化胸懷的涼州包容接納了華陰迷胡曲子,這也證明了代表中原文化冰山一角的華陰迷胡曲子的魅力與榮耀,華陰迷胡曲子藝人的成就何其壯哉!
生意遍地花 曲子別樣紅
人們從詩詞中看到?jīng)鲋莸挠∠蟪J恰伴L河落日”“孤城萬仞”“大漠黃沙”“空曠寂寥”“春風不度”,而實際上武威這片天地處在古絲綢之路要沖,它不單是中西文化薈萃之地,更是古代中原與西域的經(jīng)濟樞紐,是絲綢之路上名副其實的貿(mào)易中心。
不知是華陰迷胡藝人先嗅到了這里的貿(mào)易氣息,還是華陰商人早窺到商機,也無法知曉從哪個年代起華陰人就來這里做中藥材生意。但是我們可以聯(lián)想華山出藥材,武威也是藥材產(chǎn)地,這里又是一個中原和西域物流交易集散地,華陰先輩人還蠻有眼光和經(jīng)濟頭腦的。歷史上就有華陰人背井離鄉(xiāng)奔波在河西走廊一帶做中藥材生意,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到甘肅蘭州、永登、東昌、張掖、武威等地做藥材生意的華陰人更多了。據(jù)多人確切回憶,1948年左右,僅在武威城能叫上名的字號就有“永和堂”“萬興堂”“復生永”“公盛和”“振盛堂”“廣順昌”“壽寧昌”“同聚元”“同濟成”“長順堂”“榮盛堂”“新興長”“中記生”“祥順成”“天順長”“祥泰堂”“三合眾”“福壽堂”“廣泰堂”“源泰堂”等20多家字號。在那個年代,華陰人中有“武威街有半個華陰”的說法。值得說的是,這些華陰字號的老板或伙計中有不少人本來演唱迷胡曲子的造詣就很深。另外,華陰人辦的這些藥材生意字號,也成了華陰迷胡曲子走江湖藝人的驛站。
有人記述臨潼在甘肅工作的老干部馬天成后來曾說過,當年到武威、東昌等多地鄉(xiāng)下開展工作時,發(fā)現(xiàn)唱迷胡曲子戲的都是華陰開中藥門店的人。甘肅唱曲子戲的都是陜西人,最多的是華陰人,他們把華陰迷胡曲子傳到河西走廊。
距武威城十多公里的永昌有三四家華陰人開的中藥材經(jīng)銷商號,其中一家主人叫安志福,是華陰安家村人,1895年生,他40歲左右就到武威永昌做藥材生意,在那里奔波幾十年。去武威前在華陰從事迷胡曲子戲舞臺表演已20多年了。他有文化不僅能彈能唱還能編戲,在武威時他把《張連賣布》《金碗釵》《十月花》《二姑娘害病》等戲移植改編成迷胡清唱劇。抗戰(zhàn)初期他還在武威寫了一個抗日的劇本,揭露日本法西斯在中國的暴行,戲中的主要情節(jié)是一個男主角男扮女裝,把一個日本小軍官騙到家并將其殺死。安志福自編自演男主角,演得惟妙惟肖,聲情并茂,連連演出,群眾歡迎。安志福在河西走廊永昌做藥材生意時,結(jié)識了華陰土洛坊的迷胡曲子藝人鄭廣林,鄭廣林比他還早到武威七八年,他倆聯(lián)手每天晚上都在安志福的生意門店里演唱迷胡曲子,引來當?shù)赜^眾盈門,常常歡娛到深更半夜。他倆的演唱也讓不少人迷上了曲子,因而也成了當?shù)叵矏勖院诱叩慕處煛0仓靖:袜崗V林經(jīng)常要去武威城辦商務事,常常被華陰藥材“字號”的同仁們留住輪番唱曲子。有時候是被他們特地邀請去辦迷胡曲子演出交流活動的。他倆曾給家鄉(xiāng)人說,不去武威城不知道,去了真叫見世面。那里的華陰商號家家都有會唱曲子的;家家都有實力辦演唱;天天晚上都有華陰商號辦曲子自樂會;隔段時間就有華陰商號聯(lián)辦的迷胡演出大活動。這些較大的活動,不管是唱戲促銷還是專門娛樂,常使靜靜的武威城變得車水馬龍,人如潮涌。還真是“生意涼州遍地花,迷胡曲子別樣紅”。華陰商人的經(jīng)濟活動,也為迷胡曲子傳播功不可沒。
華陰藝人和商家把中原迷胡戲曲文化的種子播撒在古涼州絲路上,這顆種子扎根那里開花結(jié)果了。武威當今的資料這樣說,迷胡自傳入河西以來,就與當?shù)貍鹘y(tǒng)民間小戲融合滲透,受到了河西民眾的普遍喜愛,成為河西走廊流傳最廣、影響最大、普及最深的外來劇種。又因迷胡戲在當?shù)夭粩喟l(fā)展演變,“借用鄉(xiāng)語”“音隨地改”逐漸成了河西走廊一個獨立的地方劇種,稱之為“河西迷胡”。新疆的有關資料這樣寫,眉戶又稱迷胡,原流傳于甘肅武威地區(qū),原籍甘肅武威的狄氏祖輩們,自清朝末年進疆后就將迷胡戲帶至新疆,代代傳承流傳至今。那就是說華陰人把迷胡戲唱到武威,武威人接棒當了二傳手,把它又傳播到邊疆。這叫作:絲路涼州傳古韻,源頭活水華陰來。 (崔曉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