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臺
● 蘆芙葒
對面三樓住著的是一對老夫妻。男的姓秦,小區人都喊他老秦。兩年前,老秦生了一場病,就只能坐在輪椅上了。出來進去都是老伴推著他。他活成了一只羊,隨時都得老伴牽著他。
老秦,出去呀。
老秦,回來了。
輪椅上掛著買回的菜,有時候老秦的懷里抱著一株花,花正開得旺,老秦一臉高興的樣子。
老秦之前并不怎么愛花,自從坐上輪椅后,就喜歡上了花。這是有證據的。老秦沒生病之前,他家的陽臺上什么也沒有。現在,那陽臺上已零零星星的多出了幾盆花。,當然,拿盆來說那些花,似乎又不太準確和妥帖。有些花其實根本就不是栽在花盆里的。比如那株仙人球就是栽在一只大老碗里面的。那只原來主人吃面用的碗上面栽一只仙人球看起來倒蠻有意思的。
有時候,老秦的老伴一個人出門時,就把老秦的輪椅推到陽臺上,給他膝蓋上搭一薄被子,讓他在那曬太陽。老秦曬一會兒太陽,就會拿起身邊放著的灑水壺,從輪椅上伸直了身子,給陽臺上的花灑水。那水一半灑在了花身上,一半灑在了自己的身上。老伴回來了,要在那里給他收拾半天。這樣,老伴要是一個人再出門時,就會把陽臺高處放的花,搬到低處,老秦坐在花叢中間,給花剪剪枝,灑灑水,再在花叢中打個盹。
這樣時間不長,對面三樓的陽臺上就擺放著幾十盆花了。
說起來有幾十盆,但花的種類并不多,有好多盆都是一個品種,只是栽在不同的容器里罷了。
老秦養花并沒那么講究,好多花都是隨手找個能裝土的東西,把那花栽在了那里面。或許是舍不得錢買花盆,或許是想等以后閑些了,找著機會了,再把花盆買回來,把花移栽過去。可一直又沒有這樣的機會。因此,那些后來陸續買回來的花大多栽在大小不一的盆盆罐罐里。有株文竹竟然是栽在一只用來裝油的塑料桶里。塑料桶攔腰被切斷,做個花盆還真是合適!或許太忙,他們把花栽在盆盆罐罐里了,就忘了再買花盆的事。好在那些花并沒那么計較,只要有土,有陽光,栽在那里,該發芽就發芽,該開長葉就長葉,該開花就開花,一點也沒耽誤。陽臺是離陽光最近的地方,養上幾盆花,或者栽上幾株草,這樣坐在輪椅上的老秦就能縮短他與自然的距離,推開門就可以看見葉的綠和花的紅,還能聞到花的香和泥土的氣息。有時還能招蜂引蝶,嗡嗡嚶嚶的倒也熱鬧。
其實,我家對面一眼望去,是有很多陽臺的。一家一個陽臺,但那些陽臺的主人們似乎都太忙,大部分陽臺似乎都被主人們忘記了,大家一回家就坐在沙發上看手機或者電視。怎么會想起陽臺呢?即使那里充滿了陽光,又能誰能坐到那里曬太陽呢。只是偶爾洗了衣服,把它掛在那里,讓衣服去曬曬太陽。
也有幾家,或許走在街上看見賣花的了,突然來了興趣,買回了幾株花,還買來了好的花盆。可現在人的興趣來得快,去的也快,那花在陽臺上開過一季,就被遺忘了,經了一個冬天,那些花就自行自滅,枯萎了的枝枝蔓蔓,個個搭拉著腦袋。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倒像是山水畫中的景了。
還有幾家,以前也是養過花的,大概覺得養花不實惠,在花盆里栽了蔥或者蒜,還有的種上了小白菜,看起來油汪汪的綠,卻是不開花,實惠卻少了幾分浪漫。
唯獨老秦家的花獨自開著,這倒成了小區里的一道風景。他家的陽臺成了一個花房。老伴出門買菜回來,小區人碰著了,就和好打招呼,你家的花養得真好。
自從有了這陽臺花房,老秦幾乎很少出門了,他天天坐在陽臺上,給花澆水施肥。即使是冬天,那些花已這張得要死不活了,他是在為春天做著準備。春天來了,那些花就會活過來。現在,老伴給老秦弄了個長嘴的小噴壺,老秦坐在輪椅上,不再費勁,那水都能灑到那些枯萎了的花的身上。多數時候,老秦坐在輪椅上手里捧著個收音機打打盹。有時候,老伴出門回來了,也搬個小凳子坐在他的身邊曬著太陽。
春天尚示到來,老秦終于出來了,不過這一次,他是被救護車拉出小區的。這一次,老秦出了小區,就再也沒有回來。
老秦走了,老伴開始為那些花操起了心。她一有空,就去陽臺上收拾那些花,給花翻盆,給花翻土,給花澆水施肥。
春天來了的時候,老秦陽臺上的花又開了,開得姹紫嫣紅。有一天,老秦的老伴出了一趟門,回來時,她的后面跟著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上拉了一車的花盆。
老秦的老伴給所有的花都換上了新花盆。有了花盆,那些花看起來就更加的恣意了。
老秦的老伴把這些裝了盆的花給她的鄰居們一家送了一盆。
幾天時間,對面那棟樓家家戶戶的陽臺上都技放了一盆花。那些花在他們的陽臺上獨自開著,獨自香著。看起來一片絢麗多彩。只有老秦家的陽臺上,一盆花也沒有了。
作者簡介
蘆芙葒,陜西鎮安人,中國作協會員,陜西文學院簽約作家,陜西文學藝術百人計劃入選者,商洛市作協副主席,《商洛文化》雜志執行主編。作品散見《北京文學》《小說選刊》等報刊。出版有小說集《一條叫毛毛的狗》《裊裊升起的炊煙》等多部。曾獲第五屆小小說金麻雀獎,第六屆、第八屆、第十五屆中國優秀小小說作品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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