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生活在關中這塊土地,這塊土地依然還是昔日那塊古老的土地,然而周秦漢唐的輝煌已成為過去,這里留下的只是塵封了的歷史遺跡和大大小小的帝王陵墓,每每夕陽西下,蒼蒼茫茫的紫煙里還能依稀看出些往昔的王氣。古代的絲綢之路,也正是從古長安出發,一路西行,才連接了歐亞。張騫是出使西域的拓荒者,玄奘也是出使西域的拓荒者,那一隊隊馬隊和駱駝群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鏗鏗鏘鏘,留下了歷史的輝煌。站在21世紀的邊上眺望,我禁不住就要發懷古之遠思,竟一時熱血沸騰,心旌高揚。我凝望著先輩們的背影,決定踏著他們踩出的足跡一路西行。那天,我在我的臥雪廬肅然默立,然后提筆,飽蘸濃墨,揮毫寫了一副丈二巨幅對聯:“疾行萬里西風烈,長嘯一聲正氣豪”。然后,我在西安的坊上美美地咥了一海碗羊肉泡饃。車過蘭州,我又在清真飯館吃了一大碗牛肉面。我沿著河西走廊,目標是太陽落山的方向。
酒泉,是我西行的第一個驛站,那里已有朋友等著要為我壯行了。在酒泉,我卻不勝酒力,但朋友說到酒泉哪有不痛飲之理,盛情難卻,我只有隨著朋友的好意了。酒當然是存儲了多年的老酒,酒杯也是當地生產的工藝精良的夜光杯。朋友們在一起總是興致勃勃,于是,一杯一杯復一杯,杯杯美酒下肚去,片片桃花臉上來,一時間,天地人就完全融為一體了。席間,朋友給我講述酒泉的來歷。說是酒泉古稱金泉,傳說古時有人在此地尋得金子而得名。漢時的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出師抵御匈奴屢建奇功,就駐兵于此。武帝賜酒,遣使犒賞其軍功,但將軍不惜命,也不貪功,遂將御酒傾入泉水,與眾將士共飲同歡,金泉從此就叫酒泉了。那天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我真的是爛醉如泥了。待到第二天酒醒,朋友就帶我去看酒泉遺址,看清代名臣左宗棠在泉邊親手栽植的柳樹,看西漢勝跡碑石。泉被石檻拱圍著,陽光斜刺過來,將方方的一池泉水切成黑白兩個三角。看得見泉在漫涌,水氣騰上來,絲絲縷縷,似有酒香。遙想霍大將軍酒酣之后率眾將士繼續西征,卻留下了這一池酒。有了這酒,人們就永遠也忘不了將軍。泉的東側有湖,湖中有島,島上有李太白的漢白玉臥像。太白是醉了,他抱著一個碩大的酒壇,酒傾壇而出他也不去理會,他只是忘情地吟詠著自己的詩……我在酒泉,也因酒壯膽,身上一時好像附了虎狼之氣,行走大西北頓然生出無限魄力。
(史星文書法作品)
我迎著烈烈西風和如血的殘陽,我踏著一路的大漠和戈壁,白天,那炙熱的太陽烤過我,夜晚,那呼嘯的野風襲過我,我沒有停下腳步,我精神飽滿,信心倍增。在敦煌的莫高窟和榆林窟,我感受到了宗教文化的虔誠和虔誠所創造的宗教文化的力量。在鳴沙山,風吹起的沙山上,行人駱駝,狀如螻蟻,我真的聽見了沙在嗚嗚地鳴。山下是月牙泉,泉水孤清,孤清得像誰丟棄的一把彎鐮。在瓜州的“墨池”遺址,我仿佛看到草圣張芝揮毫舞墨的身影。在火焰山我沒有看見一只鳥在空中飛翔,但我卻吃到了哈密的甜瓜和吐魯番的葡萄。過交河故城后我親身感受了西風的浩蕩,一輛小車一輛面包車還有一輛貨車被風的巨手掀翻在地。我去了庫爾勒,那里有沙漠戈壁也有遼闊的水域。我去了魔鬼城,那是漫長歲月雕刻出的魔鬼城,那里藏匿了《西游記》里的妖魔鬼怪,但陽光下早已了無蹤影。我去了石油城克拉瑪依,那里至今還有中國第一口油井,原油不斷外涌,已儼然成了一座小山。我去了沙漠中的明珠石河子,那是沙漠中的一方綠洲,兵團人用意志和心血在澆灌的一方綠洲。我去了南疆喀什,拜謁了出使西域的拓荒者張騫。我去了塔吉克,那里的兄弟民族讓我在他們的氈房吃牛肉羊肉,喝奶茶奶酪,我還欣賞了他們的鷹舞。我一直西進,登上了五千多米海拔的中巴哨卡紅其拉甫,那是國慶節,舉目四望,白雪茫茫,看天宇竟如此遼闊,令我精神扶搖。有一年,我去塔爾寺和拉卜楞寺,見虔誠的宗教信徒用身體丈量著身下的土地,讓我心底一下子變得無比純凈。有一年,我去青海湖,但見水天一色,風光無邊,讓我又一次領略了天地的無比壯闊。有一年,我去寧夏開發的西部影視城,作家張賢亮自豪地對大家說:“我們出賣的就是荒涼!”西部是有些荒涼,但西部卻有精神的高貴。幾年前那個中秋,我在新疆喀納斯的中哈邊境哈巴河畔,有幸撿到一塊寶石。那寶石上竟是草圣張芝的映像。那個下午遠山白雪皚皚,山腰樹葉金黃,眼前河水碧綠,我一時被這相隔兩千年時空的有緣相會弄得激動不已。我一路迎草圣映像石回到長安,將映像石供奉在我的書架上,然后點一炷心香,額頭就重重地叩響了腳下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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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史星文:中國書法家協會第七屆理事。陜西省書協第四屆副主席兼秘書長。陜西作家書畫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