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戶《張連賣布》全本
四姐:奴名四姐娃,
今春二十八,
容貌雅賽一朵花,
十八歲嫁到張連家。
奴夫把錢耍,
哪管鍋里無米下,
背地里我將媒人來罵,
我夫妻簡直無緣法。
張連:清早間上大街賣布換花,
三六喂,三六喂,
布賣了六百錢正要回家,
六六的他,六六的他,
七六五四三六六……
誰知到半路上出了拐岔,
偏不偏碰見了朋友老八。
硬拉我去寶棚坐下敘話,
先裝煙后點火再倒釅茶;
他言說到賭場一同來耍,
我口說不想來心像貓抓。
未出寶雙指頭往下一壓,
二骨碌掛了號我不得不押,
先是贏后是輸來了三下,
六百錢全輸光把人氣煞;
出寶棚肚子餓得吱吱哇哇,
身無力腿兒乏有啥辦法?
無奈了把褲帶扎了又扎,
心里頭真好像刀子亂刮;
這幾天家里邊快沒米下,
衣服爛補了補又開了花,
想起這窮光景我把天罵,
你不該把張連給得太扎。
四姐娃他等我回轉家下,
沒有錢沒有花我怎回答?
對對對我還是用老辦法,
撒個謊造個怪哄騙與她,
擦把汗補補氣腳步放大,
回家去啥不管我趕緊喂脎。
不覺得來到了自家門下,
叩門環(huán)叫四姐張連回家。
(白)四姐娃!開門來!
四姐:來來來了,
屋里哄娃娃,
抽空又紡花,
忽聽人叫四姐娃,
開門看原是他大轉回家;
給你把煙拿,
再倒一杯茶,
不知咱的布賣了啥價?
我給你取來毛巾把汗擦;
問聲娃他大,
咋沒見換下花?
張連:你先莫問快給我把飯拿,
咱辦事你放心就沒麻達。
四姐:只要沒麻達,
我心就放下,
沒換下花兒快給我把錢拿,
[拿來呀/要錢干啥呢?]
我用錢供養(yǎng)咱的家。
張連:你這算做啥?
四姐:我要把錢拿。
張連:吃罷了飯再給你莫要怕,
四姐:你不給吃飯嫑在我的家,
張連:(白)看來還是個硬戲。
開言叫聲娃他媽,
我把錢借給了王老八;
四姐:[說啥]咱家里眼看著快沒米下,
要織布還等著買棉花,
想必是又在外面把錢耍,
我問你得是輸給王老八?
張連:老八他有急事需要錢花,
硬逼著借咱錢我實在沒法。
四姐:[怎么說]手指著張連夫破口大罵,
定是你耍了錢[我說強盜呀]輸給人家,
[張連:耍錢就是個輸贏么]
妻為你做飯擔水把柴打,
妻為你早晚操勞管娃娃,
我織了三丈布命你換花,
布賣了錢輸完空手回家,
老毛病全不改常把錢耍,
把家業(yè)全輸光世人笑話。
張連:我可沒說婆娘家生了氣嘟囔太大,
我耍錢何用你苦苦勸咱,
你男人也非是瓷錘瓜娃,
這幾天我學了兩把神抓,
有一日天睜眼魚龍變化,
贏他個三五萬我立地發(fā)家;
先把那渭南縣的當鋪買下,
西安城開鹽店咱當東家,
蘭州城水煙行招牌懸掛,
西口外的金剛鉆大車來拉,
穿皮襖套合衫坐轎騎馬,
再不過窮光景咱吃香喝辣,
清早間人參湯先把喉下,
到午間把燕窩咱拌成疙瘩,
買一院琉璃瓦高樓大廈,
置幾頃好田地咱廣種棉花,
銀子錢裝滿柜咱任用任拿,
買丫環(huán)和相公侍候咱倆,
有了錢捐功名權勢更大,
當總督坐巡撫布政按察,
金殿上領圣旨中堂懸掛,
光緒王他和咱結為了親家,
只要我得了運場合贏下,
管教你享這些富貴榮華。
四姐:離城墻三十里你就下馬,
臉皮厚氣得人牙兒打牙,
把家業(yè)全輸光還說空話,
分明是欺負我婦道人家。
強盜呀!
張連:咋了個嘛?
四姐:你能擲!
張連:我能擲!
四姐:你能押!
張連:我能押!
四姐:黑紅寶兒你能掐!
張連:我在那碗里丟穿花!
四姐:你能贏得發(fā)了家?
張連:我才和骨碌子冒對呀!
四姐:我問你,把咱家------
張連:我看你婆娘可說啥呀?
四姐:房背后的棗兒園,
上結棗兒下種田,
吃不了送不完,
擔在街上還賣錢,
叫你能賣幾十天,
賺錢能賺幾串串,
莊稼能收幾十石,
人人看了都眼饞,
強盜呀,我問你,
為啥賣了棗兒園?
張連:有、有、有有有,
娃你媽,你坐下,
聽我給你才說呀,
曾不記那一年,
眼看著臘月二十三,
咱家無糧又無錢,
眼看無法過新年,
咬牙我把腳一彈,
這才賣了棗兒園;
量麥子,磨白面,
豬肉羊肉就用但擔,
買紅紙,寫對聯(lián),
秦瓊敬德站在兩邊,
核桃棗兒買了幾千,
白饃蒸了幾笸籃,
點心買了幾十盤,
燒酒打了幾罐罐,
酒席擺了一院院,
鞭炮就買了幾串串,
當時你心喜歡,
今日個咋就問起了棗兒園,
是我賣了他過新年。
四姐:你胡扯,你胡說,
把人氣得打哆嗦,
在問你,把咱家,
十畝不夠九畝多,
麥子長得旋渦窩,
散不倒,拿鐮割,
一畝能打一石多,
又賣錢做了啥?
聽我給你可說呀,
過冬至,后十天,
眼看著就是陰歷年,
耍社火,把旗打,
柳木腿,緊跟下,
頭里走得是漢鐘離,
后頭緊隨鐵拐李,
張果老兒倒騎驢,
何仙姑把籃籃提,
高芯子,太玄巧,
上頭扮的是三上轎,
低芯子,好希奇,
扮的是蘇護進妲己,
轉芯子,看起聊,
扮的是孫猴兒去盜桃;
里頭抬的慧豐善,
后頭又抬陰公斷,
馬武的臉子實難看,
玉虎墜有一個王娟娟,
水淹金山報仇冤,
黃鶴樓,真熱鬧,
清風亭,看起聊,
張元秀,把兒找,
四賢冊,懷抱草,
伍員逃國連夜跑。
這些新戲你沒看過,
窩草后邊耍萬貨,
騎了個黃牛胡做作,
小伙子圍了一窩窩;
牛拉鼓,人真多,
擂起鼓槌如雨落;
秧歌場子真熱鬧,
老漢看得胡子翹。
你言說,他大呀,
咱倆口吃啥呀,
吃的甑糕不用牙,
吃的扁食肉疙瘩,
還吃八寶甜盤子,
韭黃清湯汆丸子,
白面油花牛蹄子;
飯一吃,嘴一抹,
乾州的鍋盔捎咧倆,
娃你媽,你忘啦?
看了社火花了吊八。
四姐:強盜呀,恨心中,
我再把你問一聲,
北門口,大路東,
一片菜地人眼紅,
這二老在世也最心疼;
正月的菠菜滿地青,
二月里閃上個羊角蔥,
三月的韭菜擔上賣,
四月的萵筍拿秤稱,
五月的黃瓜搭起架,
六月的胡子一張弓,
七月的茄子像個鐘,
八月的芫荽綠個瑩瑩,
九月的白菜嫩生生,
十月的蘿卜吃上一冬,
我問你賣錢做了啥?
你有問,我有答,
自從把你娶到我家,
三年就沒有生娃娃,
你怪我,我怪咱,
怪來怪去怪自家。
年年有個四月八,
娘娘婆廟里求娃娃,
先買雞,后買鴨,
干果碟子十三花,
豬頭豬蹄豬尾巴,
端不動了用車拉,
一拉拉到娘娘廟,
眾人見了就把咱夸,
未進廟,先放炮,
頭頂香盤手端蠟,
進得廟門你就爬下,
又把響頭磕了仨,
求個穿靴戴帽的,
不要生一個親親家,
拜罷娘娘又許愿,
嘴里不停地胡拌蒜,
布施銀子一大把,
再獻上二百個泥娃娃,
娃仔媽,你想一下,
哪一樣不用把錢花?
才把菜地給賣啦,
四姐:強盜嘴里胡吱啦,
活活把人氣死啦,
我問你,把咱家,
長桌子,立柜子,
油漆板凳幾對子,
樟木割的大箱子,
玻璃鏡子鞋拔子,
刀鞘子,大帽子,
臉盆架子粉盒子,
前房安的石磨子,
我記得,三年前,
你的家中好貧寒,
你媽瘦得沒眉眼,
你大穿得實在單,
眼看就要過冬天,
我一見,就可憐,
娃他舅,跑得歡,
多次來到我跟前,
他言說:哎姐夫呀,
你咋看著不言傳,
親戚有難我得管,
賣了東西給他錢,
一賣賣了十兩三,
給你大縫衣衫,
給你媽買雞蛋,
你大你媽心喜歡,
麥子又裝五六石,
兩頭黃牛任他牽,
家具送了幾十件,
不夠了再拿大車搬,
你家夸我是個好漢,
我高高興興得打轉轉;
娃你媽,你算算,
銀錢花了一河灘,
為幫你家度饑寒。
四姐:你胡說,你胡編,
一編就是一串串,
我問你,咱墳園,
松樹長了一大片,
柏樹長得高過山,
旁人見了都惜罕,
能蓋瓦房幾十間,
蓋了街房蓋上房,
中間廈子分兩邊,
左鄰右舍把門串,
咱的臉上也體面,
強盜呀,賣錢做了啥?
聽我給你可學呀,
四月里有個四月八,
咱村里唱戲呀,
接你妹子和你媽,
你姑你姨她都來啦,
你妹子,十七八,
擦的粉,戴的花,
穿的紅襖綠褂褂,
穿的黑鞋白襪襪,
人家花我錢一吊,
你妹子花了我吊八,
拿的銀子和票子,
割了豬肉一吊子,
又割羊肉爛臊子,
清早吃的是臊子面,
午間醪糟打雞蛋,
四大四小四拼盤,
十三花,往上端,
這些吃喝還不算,
外加火鍋擺在中間,
燒肘子,汆丸子,
豬蹄蹄,甜盤子;
你妹子吃得高興的,
我張連一旁眼瞪的,
你妹子吃得撒歡呢,
我張連一旁眼翻呢,
你妹子沒神還要喝,
我張連恨氣拌了個鍋,
思思量量氣不順,
把你扳倒揲了一頓,
你妹子回家傳了個信,
你媽聽言心發(fā)悶,
尋不著拐拐拉了個棍,
走進門,啥都沒問,
迎面擂了我一悶棍,
我張連,不服她,
假裝死著爬在地下,
眼不睜話也不答,
把你媽嚇得啪啪啪,
娃你媽,你忘啦,
這些東西賣的錢,
招呼了你妹子和你媽。
四姐:再問你,把咱家,
房背后的一塊場,
四面打的攔馬墻,
有風沒風都能揚,
揚出的麥子比人強,
擔到市上盡人量,
我問你,賣錢做了啥?
娃你媽,你嫑言傳,
聽我與你說心間,
那一年,三月三,
各州府縣都朝華山,
你言說,長安八景都逛遍,
可就是沒有上過華山,
坑得我張連沒法辦,
雇來了兩個椅子班,
把你抬到五里關,
十八盤,曲曲彎,
回心石,在面前,
自古最險是華山,
我看咱還是回家園,
你的心中不情愿,
一心一意要上山,
抓住鐵鏈爬了個歡,
千尺沖,百尺峽,
老君犁溝往上爬,
蒼龍嶺,上天梯,
站在西峰看云低,
南峰北峰都轉遍,
你還嫌沒過孽孽椽,
孽孽椽,真危險,
把你嚇得打尿顫,
大、媽的蠻叫喚,
人說我張連是爭漢,
領著個婆娘逛華山,
愛婆娘,不愛錢,
把一個富漢變窮漢,
娃仔媽,你忘啦?
那些東西賣的錢,
是你一心逛了華山。
四姐:我問你,把咱的,
前庭房,后樓房,
平房閣子與床帳,
桌子一拉響朗朗,
轆轆繩,古董鈴,
還有福祿壽三星,
時辰表,自鳴鐘,
還有一對碌碡燈,
嫑著急,多著哩,
聽我與你說仔細,
曾不記那年初二三,
要給你媽去拜年,
咱一無銀子二無錢,
坑得我張連好作難,
東家子借,西家子騙,
借來了幾件新衣衫,
你拉驢,我備鞍,
把你扶在驢上邊,
朝著尻蛋抽一鞭,
得兒喔喔跑了個歡,
一下跑到西河灘,
刮風下雨變了天,
滑倒了驢,滾了鞍,
把你摔了個面朝天,
把咱娃滾成個泥蛋蛋,
頭上的青絲拌散咧,
金簪子,折斷咧,
耳環(huán)子掄得不見咧,
紅綢子襖泥散咧,
八幅羅裙扯爛咧,
一只新鞋還不見咧,
害氣不過我回家轉,
先給人家陪衣衫,
零里零碎不上算,
一裙一襖十二兩三,
娃仔媽,你算算,
給人家陪了衣衫。
四姐:你把咱,村門前,
二畝地靠沙灘,
不種莊稼光種瓜,
冬瓜南瓜葫蘆瓜,
只有西瓜長得沙,
你給咱賣,我給咱殺,
剩下的瓜兒哄娃娃,
曾不記,那一年,
你娘家,我丈家,
兩個老人是親家,
還有咱娃的他舅家,
報喪報到咱門下,
我問你,咋辦呀?
這個禮,咋行呀?
一對雞,兩對鴨,
四個豬蹄豬尾巴,
五色紙又扎花,
掛在房上一股爪,
你騎驢,我把驢拉,
懷里抱得咱蛋蛋娃,
吹鼓手,迎門下,
吱吱嗚嗚哭你媽,
與你娘家行了禮嗒。
四姐:你把咱大澇池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不養(yǎng)魚光養(yǎng)蛤蟆;
四姐:白楊樹我問你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長得高不求接啥;
四姐:蘆公雞我問你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不叫鳴是一個啞巴;
四姐:牛籠嘴我問你賣錢做啥?
張連:又沒牛又沒驢給你帶呀;
四姐:五花馬我問你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性情瞎愛踢娃娃;
四姐:你把咱大貍貓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
四姐:你把咱獅子狗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不咬賊光咬你媽;
四姐:你把咱做飯鍋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打攪團愛起疙瘩;
四姐:你把咱的大風箱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扇起火來噼里啪啦;
四姐:你把咱的小板凳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它坐著低不如蹲下;
四姐:你把咱的大水缸賣錢做啥?
張連:我嫌你舀水起了尻子撅下;
四姐:[我把你]我與強盜難以講話,
氣得人陣陣頭昏眼花,
問半晌你還是沒有實話,
看起來你誠心不要這家,
叫張連你來接過你娃,
依我看咱倆盡了緣法,
到屋里我去把東西揀拿,
從此后一刀切我回娘家,
我把你個強盜呀!
張連:動不動拿走把人嚇,
我張連又不是三歲娃娃,
離了你我也不害怕,
當和尚剃光頭我要出家。
(娃哭)哎,我娃嫑哭,嫑哭,她走叫她走,大管我娃哦,嫑哭,唉,好我的碎爺呢,你媽不要咱咧!
王媽:[走哇]忽聽張連四姐又吵架,
是鄰居要相勸來到他家,
低頭把門進,
張連四姐:王媽你來啦?
王媽:你倆口吵架為了啥?
四姐娃你要哪里去?
怎能把娃撇在家里?
兩口子生啥氣?
快快說仔細,
王媽我與你拿主意。
四姐:[王媽]四姐未開言,
兩眼淚不干,
張連他好吃懶做愛耍錢,
把家中大小東西全賣完;
日每少吃穿,
心里愁萬千,
常用好話把他勸,
誰知道秋風過耳撇一邊;
今又去賭錢,
還想把我騙,
賣布的錢兒全輸完,
這日子還不如早零干。
[王媽,你看我這日子可咋過呀!]
王媽:[四姐娃呀]四姐娃他給我講了一遍,
原來是張連耍錢惹禍端,
轉面來我把張連喚,
塵世上哪有你這般兒男?
你爹媽在世時勤勞節(jié)儉,
置下了田和地日子寬展,
到你手葬完了祖先家產,
只落得少吃穿受盡艱難;
要不是四姐她將你照管,
你張連恐怕是沒有今天,
她為你受盡苦織布紡線,
過的是窮日子從沒談嫌;
常言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從今后把手洗再莫賭錢,
你應該知錯改錯莫遲慢,
跟四姐一條心料理家園;
快去給四姐娃賠情道歉,
王媽我保四姐留你身邊。
張連:[唉]張連聽罷王媽勸,
句句在理是箴言,
全都怪我愛耍錢,
日子過得實艱難,
思想起來悔從前,
叫人背后罵祖先,
叫四姐你聽心間,
張連說話面對天,
從今做人不耍錢,
再要耍錢死今天,
要是再把毛呀毛病犯,
你就與我弄呀弄零干,
從今不怕多流汗,
一心一意務莊田,
回到家里幫你干,
劈柴燒火收雞蛋,
再不惹你生埋怨,
我求四姐饒張連,
唉,我求四姐饒張連。
四姐:張連發(fā)誓有呀有轉變,
不由叫人喜呀喜心間。
王媽:王媽我要回家轉,
太陽就要落西山;
四姐:王媽莫走我做飯,
張連:我就與你把飯端,
王媽:吃你一頓和好飯,
王媽我也心放寬,
張連四姐:哎-----
浪子回頭人喜歡!
王媽:張連,四姐,你好好過日子,王媽我就回去了!
張連四姐:王媽,你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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