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先民能言,一定會訴說漫長史前的蒼茫。
在那遼遠神秘的時空,人類是飄搖于自然界的生靈,頑強地爭取生命自主的權利,世代繁衍。與他們相伴的,是洞開一線的璀璨文明……
一
沒有人能明晰,為什么單單在面積不大的公王嶺上,集中發現了1200多件42種類
的古動物化石?是什么力量讓它們一同聚集在了這里?生前,抑或死
后?一切都與曾經的生命一樣,被大地深深掩埋。
公王嶺安靜地佇立在秦嶺和灞水之間,以遺世獨立的姿態。盡管,它的腳下現世充滿著喧囂———藍田縣九間房鄉境內的村落,和村落間熱鬧的小集鎮。
說起來似乎是天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人們尋到了人類的根脈。
1963年夏天,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和古人類研究所的6名科學工作者到陜西藍田科考。藍田的地層從一百多萬年以前到現在,一層疊一層,能找到許多古動物化石,是一部完整的自然史。
7月4日,他們從藍田縣城趕往厚鎮去考察,途遇暴雨,被阻擋在了公王嶺下的前程村。計劃被迫改變,他們就近在公王嶺發現了大量已滅絕的動物化石。一扇重要的歷史之門被叩開。隨后,專家們從公王嶺的堆積物中復原了藍田猿人頭蓋骨化石。
這是一個30歲左右的女性頭骨,眉骨突出,前額低平后斜。公王嶺陳列大廳里的復制品也給人一種震撼的力量,似乎洞穿了整個人類的前世來生。
博物館圍墻外,是長勢喜人的莊稼地。經常有村民從嶺上來回,吆喝著同伴,下地勞作。
同一方土地,承載著110多萬年滄桑變幻的時空。
百萬年前的公王嶺,是一片莽莽蒼蒼的森林。叢林中不時掠過劍齒象、小古熊、三門馬、貘、大角鹿以及古野牛矯健的身影。我們的猿人祖先和它們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他們三五結伴,或者單獨行動,躲避著猛獸隨時可能的襲擊。他們靠摘食野果為生,下山去一公里開外的灞河飲水———當時的灞河氣勢磅礴。他們在原生態的大森林里穿梭,雖可直立行走卻還是有那么一些笨拙。他們不及現代人聰明,腦容量只是今天成年人的一半多一點,但他們可以在與形形色色動物共處的環境里找到生存的平衡。他們用打砸過的石頭對付獵物,練就了對付周遭一切風吹草動的本領。
二
對浩瀚時空而言,一百多萬年也不過歷史的一瞬。在秦嶺山下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山山水水見證著人類的進化成長,歷數著我們的祖先走過洪荒的腳步。
那是距今六千多年前,在渭河的另一條支流浐河水畔,有一座古老的村落,我們稱它半坡。
村莊被一條大圍溝分成三部分。溝東是制陶區,北面是集體墓地,大圍溝圍住的,則是居住區。村莊中心是一座面積約160平方米的大房子,前面有片很大的“中心廣場”。這里應該是大家舉行集會、商討事務的地方,是舉行宗教祭祀和宗教禮儀的場所,稱它為六千年前的“大會堂”再合適不過了。
大會堂四周遍布著一系列中小型房子———所有房間的門都朝著大會堂而開,讓人感受到團結的氣氛。再仔細咂摸,不禁為半坡人的匠心而震撼:房屋的構造,除了有向心的精神之光蘊涵其中外,還能避開冬季寒冷的北風,接受溫暖的陽光,又能防止盛夏午后最強烈的陽光直射屋內。
住房構造的演變也讓人為半坡人的聰慧而咋舌。從半穴居到地面建筑,從蒙古包的式樣到有“柱礎”的人字坡頂房屋。我國傳統的“墻倒屋不塌”式古典木構框架體系的建筑,顯然在半坡時期就已趨形成。這樣的人字兩面坡屋頂,在現在的農村隨處可見。
他們顯然已經開始了飼養,半坡遺址中出現了柵欄圍起來的飼養家畜的圈欄。
現在的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半坡人的生活,被馴養的牛、羊、雞等牲畜悠閑地在村內外閑逛。它們可能會遠遠跟著一個半坡姑娘去浐河邊汲水,尖底瓶沉入河里,傾斜,滿灌了水后又在河面上穩穩地昂起頭。這應該是重心原理在世界上最古老的應用了吧。他們的智慧究竟抵達了怎樣的高程?
他們已經能夠紡織,天冷的時候,用麻袋般粗的纖維御寒;天熱時,我們的祖先更多的是光著黝黑的脊梁,把蓬亂的頭發用骨笄別在頭上———他們的毛發很發達,又沒有剪刀,終生不做修理。總的來說,史前的冬季很溫暖。
三
現實狀況卻絕非想象中這般祥和溫馨。野獸、瘟疫、自然災害以及大大小小難以預料的災禍,時刻威脅著半坡人的生活,乃至生命。他們艱難地和一切磨難做抗爭。那是個充滿危機和憂慮的年代。
這種被憂慮充斥的處境從圍繞半坡村落的大圍溝就可見一斑。大圍溝本質上是一項防御工事。它寬7-8米,深5-6米,底徑1-3米,全長300多米。溝的內沿高出外沿約1米多,靠居住區的溝壁坡度很大,外壁則接近陡直。這顯然是挖溝時有意為之的。
大圍溝的作用之一,一定是為了抵御野獸的侵犯。至于在那個年代,是否存在人類之間的戰爭,目前還是學界爭議的一個問題。也許,村落和村落、氏族和氏族之間也會爭奪獵物,也會有矛盾和沖突。大圍溝讓半坡人有了遠離外部危險世界的安全感。對此,至今無法解釋的是,如此浩大的工程,在沒有運輸工具,只有簡單石制和骨制挖掘工具的半坡時期,是如何完成的?有人計算了一下,整個大圍溝的廢土量,放到今天,用能拉3立方米土的卡車去運輸,也需要來回3600多趟。
半坡當時已經是一個頗具規模的村莊,據科學的推測,大約有人口400-600人。除去老弱病殘,有勞作能力的人還要從事農耕、漁獵、采集、制陶、紡織、工具制造等生產活動來維持生存。
生存的艱辛在半坡人遺骨中也得到了另一側面的驗證。半坡遺骨多屬于青壯年,根據相關科學分析,其死亡的平均年齡在30-40歲之間。他們的壽命如此短暫。
在半坡遺址的中部,人們發現了一個很大的連灶坑,由橢圓和圓形兩部分組成,中間相距1米,火道相通。兩個灶的側壁和底部都有很厚很堅硬的紅燒土層,說明曾被長期使用過。這是半坡人保存火種、吃“大鍋飯”的地方。
我們寧愿這樣想象,在吉慶的日子,在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的時節,如果還捕獲了大的野獸就更好了,全村人圍聚在大灶坑旁邊,燃起篝火,載歌載舞,舉行盛大的宗教祭祀活動,祈禱來年。他們的語言、他們的唱腔,與我們的秦腔可否有相通之處呢?盛滿了米粥和烤獸肉的陶缽,也滿盛著我們祖先對生命最熱切的期望。
四
半坡人告訴我們,世界是由婦女開創的。那是一個女人遠遠優越于男人的時代。
生存艱難決定了半坡時期是原始共產的母系氏族社會。女人發明了農業,她們在長期采集野生植物的過程中,逐漸發現一些草本植物的生產規律,并有意識地加以培植,從而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有了較為穩定的食物來源。人們開始在固定的土地上耕作,嘗試著定居,學著蓋房子,村落出現了。
半坡村,正是母系氏族公社繁榮時期的標本。婦女在生產中起主要作用,是氏族的管理者。女子生養后代,是氏族得以維持發展的“根”。
村落里的小房子,就是成年女子的婚配住所。每到夜幕降臨,外氏族的男子就來專訪這里的女子,他們在小房子里度過夜晚,天亮時男子離開,回自己的氏族勞動生活。而半坡村的男子也一樣,到外氏族去走訪自己的婚姻伙伴。一個男子會走訪很多女子,一個女子也可以有很多男子來訪,生下的孩子只知道母親。
后來,隨著農業發展,男子要承擔強度較大的農活了,而女子也由于頻繁的男子來訪、哺養子女和繁重的勞動,感到不堪重負。現實要求男女需要一段相對穩定的婚姻,于是走訪婚開始向對偶婚轉化:開始,一個男子在一段時期只走訪一個女子,后來實行女娶男嫁,依附于母系大家庭組成對偶家庭,男子從妻居。但那時,男女間的結合和離異仍然很輕易。
我們在半坡人的智慧中流連。從出土的陶器上,我們還看到,他們有了抽象的刻畫符號;他們具備了數列和多邊形的概念;他們制作了最古老的樂器陶塤,可以吹奏出音色圓潤的四聲音階序列;他們使用的陶甑和我們今天的蒸鍋在原理上并無區別……
這便是精神之光,是人類在過去、現在和將來不滅的追求。本報記者 王冰
■灞河兩岸的人類曙光
110萬年前,舊石器時代
藍田猿人在灞河兩岸創造了人類文明。
藍田猿人比北京人更為原始,是目前亞洲北部發現的最早直立人化石。遺址中還發現了用火遺跡。所出石質工具有大尖狀器、砍斫器、刮削器及石球等。
藍田猿人采集的星星火種,閃耀出了先祖從茹毛飲血的未央長夜走向生命意識初醒的第一縷曙光。
■半坡彩陶的文字符號
6000年前,新石器時代
這一時期的半坡遺址完整保留,是中國考古學史上首次發掘的大型原始聚落。出土遺物計萬件之多,其中繪在彩陶盆上的人面魚紋,專家認為與生育巫術有關;而多保留在彩陶上的刻畫符號,則與計數和文字有關。
半坡和姜寨先民遺留在陶器上的50多種刻畫符號,是華夏古文字肇始的淵源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