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注：本文首發于2017年7月15日

文｜王子銘（華東師大）

1927年三八婦女節，武漢國民政府正在漢口舉辦慶�！叭�·八”國際婦女節的活動。突然之間，一大群赤身裸體的女人沖入會場，手舉彩旗進行游行，要求婦女解放。事件迅速引起轟動，后經調查，發現她們是一群妓女。

她們的行動引發很多響應者，二十天后，武漢婦女協會又進行街頭演講，其中一位宣傳組成員，講到激動之處，竟解開衣扣，手托自己的乳房，高聲疾呼：“堅決反對束胸，束胸是最不人道主義的！束胸是一條毒蛇！它纏著我們婦女的肉體和靈魂！婦女同胞們，你們解了束胸沒有？解了吧，男人沒有束胸，我們為什么要束胸？”

不曾想到，民國時期竟有如此開放而聲勢浩大的婦女解放運動。與放足類似，民國時期解放女性胸部的運動同樣極大地改變了對女性身體的壓迫。這場運動，時人稱之為“天乳運動”。

解放胸部后的民國女性

穿“小馬甲”的束胸風尚

中國古代曾以平胸為美，《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寫道：“這尤三姐松松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并，沒半刻斯文……”那些小胸、小腳的女子是男人欲望的對象，而大胸、大腳者往往被認為是粗俗村婦。那時女子多穿肚兜和抹胸，并沒有刻意束胸。

不過到了民國初年，束胸突然變成一種流行風尚。這可能源自于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緊束胸部的時尚。民國時束胸使用一種“小馬甲”，也叫“小坎肩”，貼身穿著，用紐扣固定，將胸部緊緊勒住，顯出平胸。這種穿著在女學生等城市女性中非常流行。

民國初年束胸的“小馬甲”

當時媒體報道，廣州一位先生帶著不束胸的妻子上街，被三位衣著時尚的男士斥之為“村下婆”，他的妻子不愿意頂著“村下婆”的名號，借了一件小衫，當場將胸束了起來。

1927年，《北洋畫報》報道天乳運動，大方登出女性裸照。

穿小馬甲束胸雖然時髦，但對女性的身體健康傷害非常大。它不但會引發駝背、還會傷害肺部引起肺病。早在1915年就有人提倡廢除束胸，解放乳房。當年上�！秼D女雜志》創刊號，將束胸和纏足進行比較，認為“舊弊(纏足)僅傷人之足，今弊更傷人之胸及肺。傷足為人身之害猶小，傷胸及肺為人身之害更大而深也。”

但是，和聲勢浩大的天足運動相比較，解放胸部還得不到時人的重視。甚至在1920年，上海市政府還發布公告，禁止穿著低胸露乳、赤裸胳臂、小腿的服飾或奇裝異服，違反者則有牢獄之災。

胡適的“大奶奶主義”

面對如此保守、封建的社會風氣，一大批知識分子開始對束胸口誅筆伐。胡適曾在上海中西女塾的畢業典禮上發表“大奶奶主義”演講，“沒有健康的大奶奶，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兒童！”，轟動一時。

1921年他又在安慶青年會做演講，“因為美觀起見，并不問衛生與否……假使個個女子都束胸，以后都不可以做人的母親了。”胡適雖然提倡解放乳房，但是在他眼里女性生育工具性的特征依然很強，這與當時“強國強種”的理論不無關系。

胡適

真正提出女性身體解放，反對女性束胸的，還是人稱“性學博士”的張競生。1926年這位“性學博士”在上海創立《新文化》雜志，開始了他的“性解放”思想的傳播。他認為，性欲是人類進步的源頭，中國婦女束縛胸部，難以引起男人的性欲，這是封建禮教的毒害之處。而且束胸不健康、不自然，“不知何時這個反自然，不衛生，與無美術的束奶頭勾當，始于小腳，細腰，及扁頭，諸惡俗同行拋棄！女子有大奶部，原本自然，何必害羞�！�

張競生著作，在編寫《性史》前，他曾在報紙上征集性愛故事，作為素材編入書中。

政府推動下的“天乳運動”

反對束胸，解放雙乳的天乳運動短短幾年就取得非凡的成就。1927年廣東省民政廳代廳長朱家驊向政府遞交了《禁止婦女束胸的提案》，要求省政府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嚴行放胸，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提案很快通過，廣東省開始了政府推廣的“天乳運動”。

廣東的行為在全國引發巨大反響，1927年7月9日《申報》全文刊登朱的天乳運動禁文。隨即1928年內政部發出公函，要求全國查禁束胸行為，“天乳運動”傳遍全國。除了媒體的大力宣傳，女青年們還成立了女子警察，沒收焚毀小馬甲。

“天乳運動”如火如荼的進行，讓大眾對女性審美的觀念迅速發生轉變，平胸漸漸不被欣賞，自然、充分發育的乳房為大眾接受。當時的廣告極力推崇曼妙身姿的女性，一些商家甚至研發了用來豐胸的藥物，“嬌小的身軀，過度的壓逼，雖然解放仍然平扁有害曲線美者，可服用銀盒生指靈，恢復女性使(之)仍然膨脹，不用借用棉花�！�

天乳運動中的宣傳畫

阮玲玉與義乳

20年代末，文胸從西方舶來中國，當時人稱之為“義乳”。

文胸的出現為女性的身體解放帶來極大的好處，它不再使胸部緊壓，能夠給予胸部足夠的支撐，突出胸部。但這件新鮮事物剛進入中國時并不被中國女性接受。

中國傳統的肚兜、抹胸只能遮擋乳房卻無法提供保護，但它們較為開放；文胸將胸部完全遮蔽，中國女性對此并不習慣。

女星阮玲玉

電影明星阮玲玉以其曼妙身姿與精湛演技博得廣大觀眾認可與喜愛。她是中國率先戴上“義乳”的女性之一。她身著旗袍，豐胸圓潤，豐姿綽約，通過其偶像作用，讓中國女性摒棄偏見，選擇戴上文胸，解放與保護自己的胸部。

民國時期一度成為社會熱點的“解放女性”運動，最終目的還是“強國強種”。

女性的身體與衣著，始終離不開男性的主導與審視。

還是魯迅先生說得好，“嗚呼，女性身上的花樣也特別多，而人生亦從此多苦矣。”

參考文獻

劉正剛，曾繁花，解放乳房的艱難：民國時期“天乳運動”探析，婦女研究論叢，2010-09-25

吳小瑋，民國時期的“天乳運動”探析，貴州文史叢刊，2015-02-15

程淼淼，近代婦女身體解放進程研究，山東師范大學，2015